叁雀

他恒以谦卑的姿态,俯身说爱。

【双黑太中】不复忧(一发完)

#花吐症paro

#ooc有,私设有

 

中原中也拖着腮,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那份病检报告。

花吐症,又称呕吐中枢花被性疾患。患病原因为长期暗恋别人并得不到回应后郁结在心,患者会在患病后的七天内痛苦,咳嗽,吐花。花瓣也会慢慢随着病情的发展由残缺变为完整。除非得到心上人怀有爱意的一吻,否则便会在吐出完整的花朵后死去,别无他法。

纸张上还遗留着以色列医生流畅的花体字:由于此病死亡率极高,建议患者放平心态,立即治疗,越快越好。那位尽职尽责的医生甚至还在“越快越好”这几个词下面画了几道横线,以示强调。

但是很显然,为患者操碎了心的大夫并没有得到相应的重视。至少某位港黑干部在得知确诊结果后完全没有感到紧张,仅仅只是在心中感叹自己时运不济罢了——他一开始感到喉咙瘙痒时只当是感冒,而直到当天回家路上咳出了一片紫色花瓣,中原中也才迟钝地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当然,第一反应是中了某些奇怪的异能,但是经过一番排查后却得出了“疑似病症”的结论。Mafia随行的医护人员十分抱歉地对他说:“不好意思,中原先生,恐怕要麻烦您去本地的正宗医院走一趟了。”

而在那之前从没看过言情小说的中原干部在确诊后算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他望着刚刚打印出来的报告单,不由得抽了抽嘴角:果然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现在居然连长期暗恋都衍生出了病症,还是以死亡为代价胁迫你去表白,这还不算,还得让人家爱上你——他恨恨地盯着手中的紫云英,心想你他妈干脆去做媒娘得了,搁这儿祸害我是什么意思?

而那几片带着血丝的小花儿似乎也在诚恳地跟他说:没啥意思,反正你要不去告白要不就去死,左右老娘都陪你死磕到底。

于是他就冷着眉眼就把紫花全扔垃圾桶里了——那你就在垃圾里陪我死磕吧,反正老子压根就没想去治。医生的话也好,报告单上的文字也好,他其实都听懂了、看明白了:不就是让我去找人家么?但是,中原中也叹了口气,腹诽道:你让我去找那个混蛋,跟他说老子要死了你要是不亲亲热热地喜欢我给我一个吻就真的没救了,那八成青花鱼会先觉得自己脑子已经没救了。事实上他的脑子当然有救,不仅有救,而且还健康得很——就是因为这样,因为自己还没发疯,所以才不能去找他。

他当然不能去找他,他以什么理由去找他?

太宰治只是自己的前搭档,在一个组织下工作了三年而已,更不用说他俩是如何膈应对方,而如今这两人所处的阵营又是多么的势不两立——俩小伙子一无同事情二无友人谊,何必去自取其辱呢?他难道是要自己创造理由好让太宰嘲笑完之后顺理成章地揍他一顿吗?——当然不是了,揍宰怎么还需要理由呢。

不治了,等死吧。

中原中也给自己作了这么一番心理工作,不由得心平气和了许多。他抽了一根烟平复了下心情,又掏出手机给手下安排了查找花吐症相关资料的任务,一边吐花一边嘱咐他们细点儿心,这可关系到你们头儿的命啊。“什么?你问不是不治了吗?开玩笑,“不治”的意思是不按正规解决方法治,但是万一这鬼玩意儿有什么其他方法呢?”中原中也对着他的下属恨铁不成钢道:“你看看港黑那一座小山似的文件,我要是死了你说让谁上?大姐头,芥川,还是boss!?”

对面那边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想到了那些高层的德性,然后立即情绪高涨道:“好的,属下一定全力以赴!!”

——说什么傻话,中原干部不上就没人上了。那边挂断了电话的下属立即在深夜零点开启了工作模式,本着这种要为港黑解除史上最大危机的心理无比亢奋地查起了资料。

而这头中原中也揉了揉眉心,嘴里嘀咕道希望这事儿能顺利一点,最好在大姐头和boss没察觉前自己就解决了。他虽然觉得自己死了没什么可惜的,但就算是为了维护当年对森先生许下的承诺他也得挣扎着找出别的出路——说到底,他又不是太宰治,对于死亡是敬谢不敏,而非普天同庆。

然而,中原中也不得不再次感叹道自己的时运不济:关于治疗花吐症的药剂,那个唯一知道制作方法的负责人,现在落在了尾崎红叶手里。

……不出意外的话,他怕是要把自己辛辛苦苦藏了好多年的暗恋史兜出来了。




不过还没等他先下手为强,手机屏幕上已然跳出了名为“大姐”的来电显示。中原中也一边颇为无语地想着是谁给大姐透了风一边接起了电话,橘发干部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大姐?”

“嗯,”尾崎红叶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你手下告诉奴家说奴家那儿有个关乎你性命的犯人,奴家查了查,那人也就在花吐症上面有点成就了——所以你是在这儿自己说,还是我过去听你说?”

“后者的话,奴家是跟金色夜叉一起过去哦?”

“……”

形势大过天,形势强过人。

中原中也组织了一下措辞,吞吞吐吐道:“额,就,您也认识的,同事嘛,老是在一起就……”

那头的和服美人冷笑着截了他的话头:“是不是太宰治?”

中原中也感到一阵窒息。

为啥呢?您咋知道的?那么明显吗?

然而质问三连阻止不了红叶姐的怒火,她咬牙道:“我现在就去侦探社把那混小子劈了——”

“别别别!”他赶紧高声制止,“现在是停战期间嘛您说是不?还有大姐,嗯,那个犯人现在在哪儿呢?”

听到他这句话后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才传来一阵低语:“他没在我手上——我们去抓他的时候那人就已经自杀了。”

“……中也,我很抱歉。”

中原中也的眼睫颤了颤。

“不用,”他轻声说,“这事儿不怪您。”

他本来就没太指望有其他办法。

“那你怎么办?太宰那家伙,”尾崎红叶顿了顿,“你觉得太宰那家伙会喜欢你吗?”

中原中也失笑,“当然不会了。大姐,您知道的。”

不然您怎么会突然停顿呢。

因为他们都知道,太宰治当然不会喜欢中原中也。

那边闻言叹了口气,“你喜欢谁不好呢……”

“是啊,我喜欢谁不好呢,”中原中也呢喃道,“偏偏是他。”

语气里满是惆怅。

偏偏是太宰治,偏偏是冷心冷肺的太宰治,偏偏是与他相看两厌的太宰治。

可就是这个人,令他惦记了那么多年。

尾崎红叶沉下声来,“中也,我知道你不想告诉他,可你必须试一试。现在我就让人给你订机票回横滨,下了飞机先去侦探社,这也是森先生的意思——你明白了吗?”

啊啊,boss也知道了么。他露出了一抹苦笑,叹口气便答应了大姐。然后挂掉电话,收拾行李去了机场。

红叶大姐说的没错,他确实不想告诉太宰治他喜欢他,因为没人能让他放下自己的骄傲,包括死亡。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因为明白红叶姐和boss不会让他就这么等死,所以才始终秘而不报、一拖再拖,一心盼着有其他法子解决,若非有人捅到了大姐那儿他兴许至死都不会说。而为了以防万一,他甚至早早安排好了自己的后事,连同港黑的工作都一并布置了下去……

事已至此,他已经没什么后悔的了。

他唯一一件内疚的事,就是他骗了所有人。

他根本没有剩下的日子了,今天,就是最后一天。

那个医生在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偷偷跟他说,你这个跟书上说的还不一样,太严重了,也不知道是在心里憋了多少年,花吐症都病变了。年老的医生拍拍他的肩,惋惜地说你只有三天的时间啦。

快去吧,快去告诉你的心上人,你真的真的很喜欢他。

是啊,我真的很喜欢他。

喜欢到连花吐症都发作的比别人快,喜欢到他就算叛逃了也还是给他买生日礼物,喜欢到喝醉了酒都还在念叨,喜欢到明明太宰治不喜欢他,他还是喜欢了这么多年。

可是不行,不行啊。



十八岁那年他在西部出任务,某天突然收到了车被炸毁的消息,正当火冒三丈的时候下属又给他发来了太宰治的追捕令,狂喜之余他还不也不忘骂了那家伙几句——这个混蛋,走了都不让人好过。

但其实太宰治叛逃后他四处寻他,不是因为这个,他只是是想问问他,问他还记不记得那个夜,还记不记得那晚他说过的话?

那天月儿那么缠绵,爱恨都溶在酒里。

千言万语,满腹的心事,最后只剩这一个问题。

如果对方给出否定的答案,他心底的野兽会安静很久,如同从未存在般缓缓埋葬。不会死,但再也不会在他心里冲撞,咬的他遍体鳞伤。

然而直到双黑复活夜的时候,他才终于明白:原来他所求的答案,从一开始就写好了。

中原中也仰头看了看航班信息,飞机果然晚点,他还要在这里等一个小时。与此同时喉咙中的异物感愈发清晰,他脚步匆匆地走近卫生间,弓着身子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他从口中拿出几朵紫云英,毫不意外地发现花朵已经逐渐有许多瓣了。

中原中也回到候机厅,眼神涣散没有焦距。

也许撑不到见太宰治了,黑手党干部默然思索。

倒不见得多难过,他只是如释重负:见不到也好。

深夜寂寥无人的候机厅里,凉风吹动他披在肩上的大衣,撩起落下,飘飘拂拂轻得像梦。

他坐在小小的座位上,几乎要忍不住打起瞌睡。

他好累,他好想现在就睡,睡到天荒地老,睡到海枯石烂,睡到梦里再也不会有人问他:

中也,你把命交给我好不好?

我会好好握住,一直、一直都不会松手的喔。

这样的话,是不是就不会流眼泪。

 


那对漂亮的蓝眼睛缓缓阖上,呼吸绵长深远,仿若一捧将化为化的春雪,碰一碰就会消逝。

 

平安夜在普通人眼里或许是该庆祝的日子,但对于十六岁的双黑来说,却是在龙头战争的空隙间能够难得喘息的时间。在与热闹气氛格格不入的小公寓里,醉酒的棕发少年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搭档,眉角微挑,懒洋洋问道:“你的回答是什么呢,中也?”

“把命交给我的话,我会好好握住,一直、一直都不会松手的喔。”

他那对鸢色眸子里原本盛着若即若离的月光,清冷又疏离,教人觉得不好亲近。如今这样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却让中原中也觉出了炽热的意味。

中原中也当然清楚他的意思——前几天,他们刚刚发现了中原中也异能的暴走形态,虽然他还没有真正尝试过,但港黑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威力巨大的招式,而针对他无法控制这一问题,技术人员也给出了两种途径:

一,进行人体实验,试着进行异能强化从而使污浊达到可控状态,不过会极为痛苦,且必须在第一次全开污浊之前进行。

二,“污浊了的忧伤之中”既然在异能力的范围内,那么异能消失后他应该就可以停止暴走。也就是说,他可以依靠太宰治的“人间失格。”

但是后者没有并没有尝试过的先例,谁也不能确定太宰治能不能真的停止“污浊了的忧伤之中”,就连太宰治本人也不能确定。“人间失格”一旦发动,到时候是会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停止暴走,还是会让中原中也随着污浊一起消散?这个方法太危险,风险也太大了。森鸥外和尾崎红叶都建议他选择第一种,只有太宰治不赞同。他说中也你相信我,只有我,才是你唯一的钥匙。

中原中也屈了一下手指,又很快舒展开来,葱白的指尖落在乌木的小桌上显得很是惹眼,“我……”

还未等他吐出剩下的话语,二人只听唿哨一声,烟花在半空中砰地炸开。太宰回头去看,漆黑夜幕上流光溢彩,纵横四射的金羽与交错喷出的烟花密密麻麻遍布整个天空,映得半边横滨都如在白昼。接二连三的烟花向空中升腾,拉出一条条极亮的银白色光弧,紧接着是一声声巨大的闷响。好一片绚烂美景。

然轰鸣之下,太宰治只听见一个“我”便没了下音,颇感无聊地耸耸肩,只当中原中也是不愿意,想着大不了过几天自己偷偷在文件上替中也签上字,反正他模仿得很像。许是因为酒精的缘故,他的头脑也不似平常清醒,少年很快便把这件事抛之脑后。太宰治鬼精灵地眼珠一转,拉长了声音喊道:“中也,我头好痛哦——”

他身边的人静了一瞬,随即炮仗似的跳起来:“活该!谁让你这混蛋抢我酒喝?害得老子刚喝了一口就没了,喝就算了,还撒了大半瓶!!”他骂骂咧咧地走向二楼,翻箱倒柜地找出了几片解酒药,又给太宰治倒了瓶热水,不耐烦道:“快点给老子滚过来吃药,省的明天又嚷嚷着要请假,到时候还他妈不是我受累。”

“小矮子递来的药我可不敢吃,谁知道里面加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到时候吃了万一也像中也一样长不高怎么办?”太宰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在句末上扬的音调似乎昭示了他不错的心情。

“哈?死青鲭你是不是找揍啊?不要以为老子不敢下重手啊!!!”

……

他问他要不要把命交给他,问他的回答是什么。

那他又是怎么想的呢?他想荒霸吐不是什么真正的神明,他也并不觉得成为它的安全装置有什么好处。因为这股力量,究其一生他也只能是个怪物。他总是在学习、在模仿,甚至可以说在伪装,但中原中也心知自己永远无法也找到同类……他注定一人来一人去,注定同时负担着人性、兽性和神性而活。正因如此,他早早便意识到根本没有人、也不会有人能真正触及到他虚无的内里……

中原中也与众生背道而驰。

但是,尽管他十分不乐意,也不得不承认太宰治对他有极大的影响——

他因望见一人,得以望见众生。

 


他看见太宰治作为远比他要正宗多的这么一个人,竟然有着与他类似、甚至更为严重的泥泞之处……那是人性最恶、最死寂的部分,无关世上任何戒律、规则与约束,一旦触及就无法回头。他第一眼看见他,便觉得那仅是一具行尸走肉,仅是心脏还在跳动罢了……这难道也称得上活着吗?也称得上是人吗?

啊啊,如果是的话,那该是多么的让人不寒而栗啊。

然而与他相处时间愈久,便愈觉得稀奇起来。他看见他站在生死的界限中挣扎……这么想死的一个人,在每每要自杀前居然是最有人味的时候,那一瞬间爆发出的光彩比他见过的所有人类都更为纯粹、耀眼、无邪。他简直是像向往着糖果的孩子一样在向往死的安宁……他看见他,就好像看见了朝圣的信徒,而那人的信仰正是死亡……然他曾经无比真诚地期盼太宰治能够找到属于自己的神庙……那时候、应该就不会露出想哭的表情了吧?

他曾经问过太宰治为什么要把异能叫做“人间失格。”然后他的搭档难得正经的回答他:“在人间失去了为人的资格,就是人间失格啊,中也。”

那也是许多年来,中原中也最接近他的一次。

然他凝视着那智几近妖的男孩儿,心里想的却是才不是这样,你才不是像自己说的那样。

喜欢自杀也好、过于聪明也好,太宰,你总归有着美好的念想的,你总是……在这人世间、在活着的啊。

即使是你这样的异类、即使是我这样的怪物,我也不同意你所说的,终会“失去了为人的资格”。没有这样的事,太宰,为人的资格不是那么简单被定义的。

正是因为你明白人间是多么的可笑、恐怖以及无聊,你却仍然站在这里,还有着温热的体温,还在刻薄地挖苦我——你还活着。正因如此,我才有底气反驳你啊。

我知道我不是个合格的人类,但是。

但是托你的福,搭档。我想,我应该……也是有资格,以人类的身份活下去的。

和你一样,和大家一样。

没什么别的身份,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

——仅仅是在努力追寻目标的,人类而已啊。

 


堆金溅银的火树银花之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变换之中,中原中也凝视着那人精致的侧脸,神情渐渐柔软下来,他说:“あなたに約束します。”

我答应你。

我答应把我的生命交给你。

神圣的、不可侵犯的誓言许下的那一刻,他脸上的表情,不是赤忱,不是欣悦,不是真挚。

没有人能读懂。

那个表情,已经随着这句话中第二人称的离开,永远地消逝在了时间的长河里,像是一卷写满了失传已久的古老文字的书信,再也没有人可以阅读与知晓。*

再也没有人了。

 


十六岁的年纪,最张狂的年纪,最好的年纪,人生刚起步的年纪,初初接触对方一年的年纪。

他就已经想将生死都许给他了。

无边无际的溶溶月色,独一无二的温柔亲爱。他把心灰沉在酒水里,偏爱藏在灯光中,盼着他念着他,以为从此便是一生一世。

然那时他料到了一切,独独忘记了世事无常。

 


其实辗转间也过了好久好久,久到小公寓的每一个角落都蒙上了灰,久到连爱丽丝都学会了不在他面前提起太宰治这个名字,久到最亲密的二人竟然也玩起了相见不相识的路子。但冷铁卷刃前尚有天光,月亮也仍是十六岁的月亮。每一次他抬头去看,看月亮还是圆圆满满地挂在天上,就觉得好像一切还可以挽回。

好像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仍能等到那句话,等到他说“我记得。”,等到他与他并肩而行,一起去看那轮月亮。

可是,没有机会了。

双黑复活夜的最后,他咽下一口血就无力地跪在了地上。太宰治弯腰朝他伸出手,夜空一弯冷月的光伏在他的手指尖上,皎洁又温柔,流转之间几乎要刺痛中原中也的眼。他自顾自地站起来,用力地打落了那只悬在空中的手。然而下一秒他便又跌落在地,再也挣扎不得。

身着沙色风衣的男人蹲下来凝视他,不发一言——那种无法跋涉的寒冷,总让深情的人错足。

眩晕感缓缓包围了他。中原中也疲惫地喘息着,半梦半醒间瞥见那人专注的眸子里满满当当地只他一个,好像他们还是生死无间的搭档,好像从来没有过背叛与亏欠……好像他们还有新的可能。

好像十八那年他去西部出差,临走之前那人来机场送他,也像现在这样看着他,像平安夜那晚一样看着他,好像有千言万语要同他说……然他最终也没等来太宰治的那句话。后来他没日没夜的处理完任务,只是为了快些回来,问问他,你想对我说什么呢?

于是他鬼使神差地张了张嘴,小声问他:“你十八岁那年来机场送我,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那句话……是什么?”

四年的忍耐、无穷的相思、极端的爱恨……都因一人而生。他视其为最珍贵的东西,是自他诞生于世起便开始小心爱护,也是唯一一份能证明他是人类的证据。他满心欢喜地递过去,拿给他,还以为是多么叫人爱不释手的礼物……

哪里知道还有个词,叫弃之如履。

“没有。没有的。”

那个男人轻叹出一口气,“中也,你怎么还记得那些旧事呢?早该忘了啊。”

他看着太宰治坦然的神色,看着他清清爽爽的、没有一点绷带的面孔,看着他不再浑浊的双眸……他恍然大悟。

原来他已经往前走了,走向他所不知道的、更好的未来……原来大家都在往前走,他们掠过他,超过他……

被留在过去的,从来只有自己啊。

从来只有中原中也、只有他一人被岁月抛下,被命运的铁蹄狠狠践踏,再也等不到他的少年郎和那轮月亮。

这样也好。

他总归比当年要好不是吗?他总归比当年快乐不是吗?

……这样就好。

中原中也心想:太宰治说的对,那些旧事,早该忘了。

忘得一干二净,忘得彻彻底底。

这一点,他比他做的要好。

所以他说,不行啊,没有机会了。

 
  

一腔孤勇,因君起,为君熄。

 
  

他的月亮,早就死在了在十八岁那年。没了,抓不住了,不存在了。

怎么能奢求呢?怎么能奢求死去的东西呢?

一切都错了。

但是没关系。今晚,此刻,现在,所有的错误都会被修正。

难以压抑的不适感又一次出现,喉咙似乎被完全堵住了。中原中也低下头干呕起来,伸出手接住了从口中缓缓飘落的紫云英。

那是完整的一朵,边缘微微舒展,一片花瓣也不少。

他感受着心脏处绵密的、越来越剧烈的疼痛,感受到逐渐衰弱的五感,无可奈何地向后一摊。

……最后还是因为你死了啊,混蛋。

 
  

他不怕苦,不怕痛,不怕死。

黑暗降临前的最后一秒,他只有一件事放心不下。

 

 

——横滨降温了,那家伙还记不记得要添衣?

 
  

——————————

 
  

横滨的冬天说不上寒意刺骨,但也算严酷难耐了。太宰治早上被寒风吹醒后磨磨蹭蹭了半天,极不愿意地出了家门。街上的人相比起之前天气温和的时候少了很多,都是一副被温寒冷摧残了的模样。太宰治将脸埋在领子里,裹紧了身上的风衣,有些后悔没有提前看天气预报。皮鞋踩在柏油路上时,只觉寒意从地面涌入全身。北风呼啸而来,刀割一般拍打在脸上,扑面而来的冰冷使他唇齿开合间只能吐出几个无意义的音节,听起来似乎是被冻狠了的产物。

推开木门进入温暖的室内,果不其然看到只有中岛敦一人尚未外出。他感受到充斥在室内的热量后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把风衣脱下,扔在了衣架上。然后快步走向了最靠近暖气的沙发,窝进去的同时还不忘支使敦君给自己泡一杯热茶。白发男孩儿一边应声一边笑道:“没想到太宰桑那么怕冷啊。”

“只是穿少了而已啦。”男人的身体向热源那边移动着,试图烘干骨子里的冷意,没精打采地回答道。

“说起来,”中岛敦将滚烫的金色茶水放在太宰治前方的桌几上,温声道:“刚刚社里收到了给太宰桑的包裹呢。”

“据说是几个黑衣人寄来的,指明要您亲自打开。”

太宰治小口小口地喝着茶,被烫地一直咂舌,“敦君,下次要控制好温度哦。”

“……我知道了。”

看这样好像完全没听进去啊……中岛敦认命地叹了口气,下楼将包裹取了回来,轻放在了前辈的办公桌上后就出门去做委托了,临走前还不忘嘱托道:“也请您快点出门去约好的地点哦,大家已经等您很久了。”

“知道啦知道啦敦君好唠叨哦。”太宰治不满地发着牢骚,朝他挥了挥手,“你先去吧,我稍后就来。”

屋里终于空无一人。

太宰治平静地垂下眉眼,一点一点、不慌不忙地喝完了那杯茶。等到四肢没有那么僵硬后才起身走向自己的办公桌,居高临下地观察起了那个包裹。

国外的包装。绝对不是从正规渠道运进来的,应该是走了他们自己的路线。估计是临时加急。

以色列……他记得某个矮子干部几个月前去了中东出差,现在应该还没回来。

那么。太宰治三下五除二拆开了包装,饶有兴致地想。中也,你想寄给我什么呢?

纸箱里静静地躺着一个装满了紫色小花的玻璃瓶。其中大多数都花瓣残缺,只有一朵是完整的。太宰治蹙眉思索着:“……紫云英?”,他记得直美曾经给他科普过这种花的花语,是没有爱的期待。

拿出细看,纤细的花瓣上还隐隐带着血丝,令它们看起来带了几分不洁的美感。太宰治安静地盯了那瓶花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将箱子翻了个身,轻车熟路地在其底部发现了一个暗层,用剪刀剪开后发现只有一封信在等着被拆阅。太宰治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信的边角,无端想起他的老搭档翻书时的样子:晶莹的蓝眼睛专注地望着一行行小字,蜜橘色的发丝在金黄阳光下愈发耀眼,左手按住书的摊开后的中间部分,右手搭在桌子上,背挺得笔直。眼睛移动到最后一行时,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先捻起纸张的右下角,待他阅读完整页的最后一个字节便手腕一动,翻过这一页,最后摩挲一下页角再松开,整个人看起来又禁欲又认真,比起天上的神明似乎要更不染尘埃。每每这时他便要跳出来说几句话,激得小不点儿跳起来要揍他,横眉怒目的样子不知道比之前顺眼多少。而太宰治一边飞快地躲过那人的一个飞踢,一边心满意足地想还是这时好。

——还是那时好。

他闭了闭眼睛,收敛好心中不断翻腾的复杂情绪后才拆开了那封信。上面写着一首诗,笔迹锋芒毕露,犹如它的主人般灿烂不羁。

我曾经爱过你:爱情,也许

在我的心灵里还没有完全消亡,

但已不愿再让它打扰你,

不愿再引起你丝毫悲切。

我曾经默默地、无望地爱过你,

有时苦于羞怯,又为嫉妒暗伤。

我曾经那样真诚、那样温柔地爱过你,

愿上



字迹戛然而止。


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半晌,把脸埋在了单薄的信纸上,泪模糊了上面的墨迹。

 

 

中原中也初初加入港黑的时候最爱往阅读室跑,捧着一本就能从天亮读到天黑。太宰治也曾因为好奇跟着去了几次,每每都耐不住枯燥,那时候他们二人的关系还没有今天那么糟,偶尔也能相安无事,安静地紧挨着彼此看书。他还记得那时借口自己不懂俄文,央中也给他读诗,那人被他磨得没了办法,只好随手找了一首读了起来。那天风很大,暖洋洋的碎金色撒满了阅读室的每一个角落,窗边的白色纱帘全都被接二连三地吹拂起来,又接二连三地缓缓落下,他看见少年被罩在一张朦胧的纱帘中,手握一本书,抑扬顿挫地吟诵着。他听见,少年的声音清亮如水,带着无限的蓬勃无限的朝气,梦一样地传入他的耳中:

“我曾经爱过你:爱情,也许

在我的心灵里还没有完全消亡,

但已不愿再让它打扰你,

不愿再引起你丝毫悲切。

我曾经默默地、无望地爱过你,

有时苦于羞怯,又为嫉妒暗伤。

我曾经那样真诚、那样温柔地爱过你,

——愿上帝赐你别的人,也似我这般坚贞似铁。”*

 
  

fin.

*选自《爵迹》

*是普希金的《我曾经爱过你》

 
  

这篇文时间线还写的挺混乱的,不知道看不看得懂哪是过去哪是现在。我还弄了几个前后呼应,虽然并不成功……

还有几个点在这里说一下:

前期中↔宰,后期算中→宰(?)

宰先放手,但心里一直有中,中不知道

中也的那句“我答应你”太宰治真的没听到,还以为中也不信任他,后来是他背着中也在第二个计划书上签了字。中也知道并且默许了,但他没想到太宰治根本没听见。

那首诗是中也在以色列写的,是红叶姐得知中也死讯赶过去后无意发现的,所以是红叶寄给太宰治的,不是中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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